第(2/3)页 帐内坐了三人,都围坐在桌边,桌上支了一个锅子,正热气腾腾地煮着酸菜汤锅,汤锅周围摆了几小碟涮菜,尤为瞩目的就是一条片好的海鱼,鱼肉嫩得发粉。 范文程双膝下跪,朝正中一人磕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头,“奴才范文程给主子请安,给抚顺额驸、施吾理额驸请安。” “抚顺额驸”自是指李永芳,而“施吾理额驸”则是佟养性,佟养性娶的是努尔哈赤第三子阿拜之女,从辈分上来说同李永芳一样,都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婿。 岳讬吃着锅子,吃得鼻尖都沁出了汗,一见范文程磕头,忙招呼道,“宪斗啊,来啦,快起来罢,还没吃饭罢?要不坐下一块吃?” 范文程站了起来,闻言便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主子体恤,奴才不敢与主子同桌而食。” 李永芳皱皱眉,看也不看范文程一眼,照样低下头稀里呼噜地吸面条。 这种面条是用谷子、糜子、小麦、高粱、玉米、大豆等谷物磨成粉并提前炒熟,放锅里用水一煮就能立刻捞到碗里来吃的。 它是努尔哈赤特意发明的一种专供行军途中食用的速食面,倘或搁在现代,甚至可以被称作是“方便面”。 这种“后金方便面”的滋味实际并不佳,努尔哈赤发明它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有利于行军。 而是因为辽东连年饥荒加上后金盲目圈地屠杀,主粮产量一落千丈,米价连年高涨,女真人都只能用杂粮充饥。 努尔哈赤这时发明它,主要是用来骗骗大家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肚子是不好骗的,要骗也只能骗眼睛,让大家感觉吃杂粮也并不比吃大米白面来得坏。 于是李永芳现在就在表示自己正在心甘情愿地受骗。 人有的时候必得骗骗自己,不骗自己,那心里就过不去。 譬如此时此刻,李永芳知道范文程不愿坐下吃饭,实际上不是为了谄媚岳讬。 而是范文程不愿意同他们两位汉人额驸一块吃饭。 因为他和佟养性之所以能成为后金目前为止仅有的汉人额驸,是因为他们在万历四十六年将抚顺献给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当年是开出过条件的,只要他李永芳能献城出降,后金则力保抚顺城中百姓安宁。 后来努尔哈赤果然说到做到,在进入抚顺城中之后,立刻下令让士卒不要杀害城中百姓,而是将城中百姓编为千户,迁到赫图阿拉。 范文程就是当年“城中百姓”的一份子,于是接着就有了如今的“奴才范文程”,就有了如今的圈地、屠杀、饥荒。 范文程现在要向岳讬口称奴才、磕头请安的结果,有一大半是他李永芳和佟养性造成的。 另外一小半责任可以归因为范文程不“守节”,没有像袁应泰一样城破就自杀。 但是他李永芳也没为大明当了贞洁烈夫,所以他是没有资格指责范文程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范文程坚持不上桌,是为他李永芳和佟养性好。 假设范文程跟他们一块坐、一块吃了,那李永芳就看起来更蠢了。 人家老范家祖祖辈辈吃的都是大米白面,从宋朝开始端的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架子。 你李永芳倒好,一念之差就把人家从祖父那一辈就积攒下来的产业都送给鞑子圈地去了。 你说你李永芳要以此从鞑子那儿得了什么大好处那也就算了。 结果你绕了一大圈,就坐在这里吃鞑子腌了一个夏天加一个秋天的酸菜和用来骗眼睛的速食杂粮面。 这驸马当得还不如他范文程从前当大明秀才的时候滋润,他老范从前当沈阳县学生员的时候,每月还有六斗廪米的供给呢,哪朝哪代能有这样寒酸的驸马? 而要是范文程不上桌,那李永芳和佟养性起码还有个“能和镶红旗旗主同桌而食”的体面。 起码看起来还不像是被骗得那么惨,被骗得就为了那么点酸菜和杂粮面,跟自己的汉人同胞就此结下了血海深仇。 佟养性自然与李永芳感同身受。 只是李永芳抢先一步,一捞面条,把嘴给占住了,佟养性就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宪斗要坐下了,我就不敢坐了,不然三个汉人凑一道,那不就成了拉帮结派?” 岳讬笑了一笑,也没再坚持要范文程来一块吃锅子,只是开玩笑道,“三个人那怎么能算拉帮结派呢?咱们女真人现在还必须十个人一道结伴才敢走在大街上呢。” 女真人必须十人结伴才能出行是努尔哈赤的规定之一,这条规定出台的背景,便是后金有一段时间,落单的女真人总会无缘无故的死于非命。 当然汉人是报复不了汗王贝勒的,倒霉的总是女真平民和基层女真官吏,所以岳讬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拿这条规定来开玩笑。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