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钟禹廷惴惴不安地坐了,等着秦禝发话。 “你是不是觉得,梁熄、张旷他们,是我从骑军中带出来的老人,因此不愿意拿他们来说事儿?” “卑职不敢!”钟禹廷实在是这么想的,然而哪里肯承认?连忙站起身来回话。 秦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才微笑着说道:“不怕打仗,想立功,这是好事。有这样的士气,有这样的决心,隋匪哪有打不平的?可是咱们做事情,不能顾头不顾尾,我且问你,咱们的人、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都是……在申城这里来的。” “不错!申城是什么地方?是咱们龙武军的老巢,是我秦禝的大本营。区区一个鹿城,一个苏州,打得下来固然好,打不下来又能怎样?无非是重新再来一遍。可是申城若有什么闪失,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所以我当然要拿最好的部队,守住这一块地方,看住这个家!”秦禝拖慢了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现在是谁在守申城啊?” “卑职懂了!”钟禹廷激动地站起来,啪的行了一个军礼。 秦禝微微颌首,脸色转为郑重,凝视着钟禹廷,一字一句地说道:“禹廷,你要明白,从你上船的那一天起,我待你,就与张旷和梁熄,一般无二。” “卑职明白,”钟禹廷低声说道,“禹廷愿效死力!” 这一节说通了,秦禝就要交待另外一件事了。他把钟禹廷留在申城,其实是还有要紧的事,要交给他办。 “禹廷,你原来在隋匪的水师里面,干过一阵子?” “……是。”钟禹廷迟疑着说。这是他最忌讳的一段过往,为了这个缘故,把名字都改了,却不知大帅为何这个时候忽然提起? “你从营里,挑上百来号人,最好是有些经验,学东西快的。” “是。”钟禹廷复述了一遍,问道:“不知大帅要让他们做什么?” “朝廷已经下令,调拨杭州水师进驻苏州!我想着,由你带领一队人,去哪里学习兵舰的操控和战斗之法。” 有这样的事?爱船如命的钟禹廷双眼放出光来,又惊又喜。 “大帅,”他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就算学会了,咱们……也还没有自己的船。” “要想学会,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谈何容易?只是先尽力熟悉熟悉罢了。至于咱们自己的船……”秦禝闲闲地说,“现在固然还没有,等到年底,说不定就有了。” 大帅说有,那自然会有!而且看大帅的意思,如果有了船,是要交给自己来统带。想到自己居然有可能去指挥一只水师,钟禹廷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请大帅放心,卑职一定把人都训好了!供大人差遣!” 这句话说完,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才又问道:“还要请大帅的示,大帅拔营去打苏州,那么申城一旦有事,城里是由哪一位来主持?” 秦禝点点头说道,“你问得好。我不在的时候,我的龙武军衙门,由赵定国坐衙视事!” 在江南的官员之中,特别是苏杭一带,有不少能干的人。原因在于这里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担子极重,而且开埠之后,通商的事宜繁杂,非能员则不容易应付得下来。 秦禝夹袋里的几个人,像龙武军的总办沈继轩,负责税款的叶雨林人等,都是这样的人物,甚至连吴煋,虽然跟自己不是一路,操守亦不堪得很,但也可以归入能干的一类。 但是这个班底,也有一桩不足之处,就是声名不显。这个短处,对内不觉得,反正大家自己人,英雄莫问出处,可是对外的时候,就少了一个名望资历都足够,镇得住场子的人。 为了这个缘故,秦禝下定决心,要把赵定国笼在袖中。 赵定国虽然也只是一个文举人的出身,但军兴以来,在湖州作战,艰苦卓绝,屡屡大破隋匪军。守湖州州城的时候,以孤师保名城,已被朝廷许为国士,及至写就绝命血书,誓与湖州共存亡,被俘之后,受尽酷刑,而嘴里绝无半个“降”字,这样的气节,更是名震朝野。现在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受伤的左腿终于还是落下了残疾,因此仍在叔父赵浩浜的家中休养。 秦禝心想,如果有赵定国这样的人在手里,那么以他的名声。足可与任何人分庭抗礼,毫不逊色。 不过赵定国的现在本职。是建州刺史,论起职官,自己一个苏州长史,可没有权利调用他,想要用他,需要走龙武军这边。于是仍由沈继轩做枪手。上了一个折子,把赵定国极力夸赞了一番。然后说现在战事临近,要请他来“帮办军务”。 帮办军务是顶大帽子,自然一奏就准。秦禝拿到了上谕,却先不忙去宣示,而是自己坐下来想一想,该做怎么样的表示。才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位自己效力呢? 赵定国是湖州人,那日刚从隋匪手里换回来,就建议自己出兵杭州。可见对故土的情结极深切,不想想办法加意笼络,他未必肯安心在自己的手下做事情。 读史的人,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对历朝历代人物,那些合纵连横的手法都能有所了解。说到笼络人的手段,秦禝经过这两年的习练,也颇有心得,无非是“卑辞厚币,鼓动人心”八个字,拿来用在赵定国身上,大约也能见功。 所谓“卑辞”,就是身段放低,态度诚恳,言语谦和,这一点,自问是能做到的。 所谓“厚币”,则是以财帛动人心,要给多多的钱,买他一个忠心耿耿。但赵定国不爱财,尽人皆知,因此这一条不好使,不过好在自己也不必用这一条——赵定国的性命,是自己从隋匪手上救出来的,这一份人情,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足以抵得上“厚币”的作用了。 而“鼓动人心”,则是要动员他身边说得上话的亲戚朋友,一面大力渲染自己,树立一个“明主”的形象,一面鼓动他尽管放心来投靠。这一层功夫,现摆着一个赵浩浜,由他们去做,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这样反复盘算,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自觉滴水不漏。这样的功夫做下去,不信他赵定国不入自己彀中! 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他的一位听差进来报告,说赵定国赵大人,在衙外求见秦禝。 自己还没去,他倒先来了?秦禝一愣,随即连声吩咐道:“快请,快请!” 听差飞奔去传令,秦禝自己也出了大堂,在阶下等候。随着一串“咯哒、咯哒”的声响,便见到面容清癯的赵定国,以一条拐杖助力,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来到面前,身子一矮,是要请安的模样。秦禝忙不迭地伸手扶住,想起“卑辞”二字,用一副半是亲热、半是埋怨的口气说道:“远初兄,这是何故?折煞小弟了,受不起,受不起!” “我接到同年从京里来的信,说是已经有谕旨,命我替秦帅帮办军务。”赵定国脸上挂着一丝欣喜的笑容,毫不隐瞒地说道,“不瞒秦帅说,我对龙武军,倾心已久,秦帅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赶紧报到,前来听秦帅的命令。” 秦禝始而大喜,继而大窘——不曾想这一下,倒是自己多虑了,自己这一番肚里功夫,竟是完全白费了。 “对,对,有上谕,有上谕……”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醒悟过来,赵定国既然推心置腹,自己又何必再矫情?于是爽快地说道:“远初兄,我也不瞒你说,我还怕你不肯出山,正在苦苦想法子,该怎样去请你!来来,请到屋里说话罢。” 赵定国的性格,见人见事,都有自己独到的判断。他对秦禝有这样的表示,并不只为了秦禝救过他一命。事实上,这代表了他对整个江南局面的一个见解。 那天他初见秦禝,就曾直言,认为肖棕樘和李纪德这两个人,都是大才,但气量偏狭,格局不够宏大,反而不如秦禝这个年轻人。这句话不是奉承,而是他真实的想法。 在他看来,肖棕樘虽有真本事,但每好大言,刚愎自用,如果在他手下当差,则多半受不了那份气,以自己的性格,没准还会起冲突。 至于苏州刺史李纪德,现在已是名声在外,以曾继尧的门生长自居,曾继尧倒也把他视为可以传衣钵的人。然而他始终没有学到老师的精髓,为人太过精明,表面上宽宏,内心里其实十分计较,而且也不曾学到老师的清慎端方,外间对他的操守,多有不堪的风评。 而正在围攻江宁,以曾继尧麾下做为主力的老军,则习气尤深,暮气已露,打仗只为占城,占城只为封库,各个将领,无不大发其财,金银财宝流水价送回老家。 只有秦禝和他的龙武军,似是一股清新的势力。赵定国在申城养伤的这两个月来,一直留意观察,见秦禝在整军、政务上,每每自出机杼,别有新意,弄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做起事情来面面俱到,赵定国身边的朋友,像胡浩洵之流,对这位年轻的秦帅都是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值得辅佐!赵定国心想,秦禝固然还年轻,比如在政务上,也还有青涩的地方,但这不正是需要有人帮助的地方么? “秦帅,你看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在秦禝的小书房内坐定,赵定国并不寒暄客气,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赵定国这样直率,秦禝也就不做客套,照直说:“龙武军定在下个月的初二开拔,沈继轩也要随我上前,我在前面打仗,故而后面不能没有人坐镇。我想请老兄就在这衙门之中,替我主持一切,所有军务政务,都凭你一言而决。” “这……”赵定国知道,秦禝这一句话,等于是拿辖区内的大小事务,全盘托付给自己!这样的信任,没有话说,只是这副担子极重,自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挑得起来? “秦帅,政务上的事情,我还可以跟大家商量着去办,绝不会耽误了你的事情。只是军务上……”赵定国有些犹豫地说,“老实说,龙武军的这一套东西,高明之至,这样的军队,我是见所未见,底下的将官,也不熟悉,怕是无从措手。” 这固然说的是实情,但也有一层潜在的意思,怕龙武军这些骄兵悍将,自己指挥不动。 “留守申城的,是钟禹廷,我已经当面交待过他,凡事听远初兄你的分派,连各城的卫军,都一并归你指挥。”秦禝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因此要替他免除这一层顾虑,“远初兄,这一次两军出动,申城所要防备的,只是杭州的隋匪。你在杭州跟他们交手多年,威名素著,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至于龙武军,你也可以放心,跟别的部队不一样,一定能够令行禁止的。” 有这样扎实的交待,赵定国放下了心,慨然应允。不过他怎么也不答应“坐堂视事”,只肯在衙门的偏厅里,摆设桌案,作为临时的办公场所,意思是无论何时何地,做主的仍是秦禝。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