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仰马翻-《竹杖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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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呢?儿啦!”马邵坤在马背上失魂落魄的念道:“难道你就该被他们的乱刀砍死么?”

    马蹄声渐远,中年汉子一直回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和兄弟们在对手已经形成的包围圈中做着困兽之争,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在马儿跑过的身后,眼泪渐渐的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在十丈之外,站在泰安帮帮众身后的黑袍青年一直在目送着马邵坤的离开。

    敌群中突然出现一匹马将马邵坤救走,这种情况是安冉和大漠孤烟直都不曾想到过的,原本他们是想将响马帮的帮众往望月湖方向逼。那里站着郝七爷的大队人马,只要将郝七爷拖入战斗,面临泰安帮和水运码头的两帮人,身后又是浩浩荡荡的八百里望月湖,响马帮插翅也难飞。

    当然就算是如此,安冉自信可以骑着白鹿追上黑马,和樊云天一起将这个只有27级的NPC帮主给斩于马下。可是他为何没有前去追杀他?青年遇到问题了,这恐怕是他在以往的网络游戏中打死也不会想到的问题—— 作为一个游戏玩家该不该把游戏中的NPC当人看?

    这大概是个蠢问题,因为既然是游戏中的NPC,它就只能是供玩家们娱乐和玩家们互动的工具。对面各式各样的NPC,他们能从它们的身上夺取装备、学习技能、接受任务;然后在这一过程中享受那种索取的快感。玩家们通过不断的刷怪;通过不断的提升等级和装备;有了别人不具备的资本和实力统帅兵马攻城略地;指点江山成为谁也惹不起的存在;或者将游戏中得到的好处变成现实中的好处;这大概才是绝大部分玩家应该有的想法吧?

    谁会在一个游戏中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善还是恶呢?谁会在挥刀砍向一个NPC之前想:“我这一刀下去它会痛吗?我把它杀了它的亲人朋友会不会伤心,又该怎么办?”除非疯子和小孩。

    因为疯子会思考为何石头不能像鸟儿那样在天上飞;小孩会担心自己的洋娃娃会不会生病。

    安冉想起了樊云天当初在稻香村后山,不顾一切的来到自己身边做个仆从;想起了在凤来亭中,郭正明杀死家人再自杀的那幅画面;想起了在豪杰墓中樊云天被李青韵勒死的样子;同样的他看见了刚才马远推开自己的父亲,而马邵坤回头看着自己儿子流泪的表情。

    青年的心弦无缘无故的被扯动了一下有点难受,为了缓解这种难受,他不自觉的取下了腰间的葫芦仰头狠狠的灌了口酒,决定做一件多数游戏玩家难以理解的‘蠢’事情。

    “等一下!“安走出人群朗声道。

    泰安帮的帮众;已经加入战斗的郝七爷的队伍;正被包围在敌群当中背靠背顽强抵抗的一百多人,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通通停止了厮杀,全都望向了这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

    “安然老大前面危险,这些NPC已经杀红眼了。“一个泰安帮玩家好心提醒道。

    “没事。”英俊青年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最终来到响马帮的人堆前面。

    这些被围困着的一百多人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般盯着他。

    “值得吗? “安冉望着一身是伤满脸不屈的马远继续问:“为了所谓的地盘,争夺点所谓的利益,将自己和兄弟们的身家性命通通搭进去值得吗?”

    受伤太重,只能将剑撑在地上身子半蹲的马远对着安冉狠狠的唾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液打在了青年的脚边。

    “少说废话,要剐要杀随便你们!”他吼道。

    “士可杀不可辱,别假惺惺的猫哭耗子了。”另一个声音附和。

    “妈的!不识抬举的东西,也敢对我们安然老大无理?”已经又有人提剑上前了。

    “是啊!是啊!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又有人道。

    大漠孤烟直微微抬手制止了帮众们的义愤填膺,中年汉子虽然不明白安冉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觉得你们这样做就算得上好汉了?”安冉也干脆半蹲着身子继续道:“  除了平日里集结在一起喝酒闹事,欺行霸市、打打杀杀、欺负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还能干什么?看到我们来到怀桃县怕抢了你们的地盘,又想方设法的进行打压这就是‘士’的行为么?这是山贼和土匪的作风。说实话你们这种人杀了其实真的没什么可惜的,对于大多数怀桃县的百姓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知道我为何要突然和你说这些吗?”安冉平静的盯着苦苦之撑中的马远等着他回答。

    “哼!胜利者的姿态,希望战败的人对你们摇尾乞怜。”鲜血染红了铠甲的马远愤恨答道。

    “你错了,”安冉道:“是因为我看到了你推了你父亲一把,而你骑在马上的父亲也一直在回头望着你。我想你们大概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就此死在刀剑之下吧?你的亲人死了你会心痛,那么请看看这一地的尸体,有多少又是平日里和你朝夕相处的兄弟呢?此刻他们死了你会不会心痛?如果你会心痛,我又问你,那些平日里被你响马帮欺负和殴打的怀桃县百姓他们会不会痛?”

    “我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如果你们杀了我父亲和兄弟我必定会心痛,并且一定要报仇雪恨。“手执利剑的马远终于因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一个兄弟立即上前搀扶。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看看远处那些围观的百姓,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样子,看看是不是有很多人是希望你们死的。马公子,你们响马帮在怀桃县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很多百姓希望你们死,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诸位!”安冉缓缓的站起身环顾四周道:“这里站着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玩家,也有郝七爷你们这样的NPC,可能大家会觉得我安然现在的所作所为像个憨货,又像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许作为玩家的你们来说,这就是一场游戏,将这些被困的NPC杀了咱们就会得到经验和装备,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咱们打游戏不就是为了杀怪升级找乐子吗?你安然玩个游戏还玩儿出是非观来了?也许身为NPC的你们会想,这些平日里欺负咱们的恶人算是得到报应了,他们就该死。但我要说的是,只要还有人性、那他们就谈得上是一个人,而面对一个人,我们是不应该轻易的剥夺其性命的。当然杀人可能会比救人轻松;选择死亡和选择悔悟也许前者更容易。如果有一条路,有人是否愿意回头而有人又是否又愿意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呢?“

    时间在前行,所有的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随着咣当一声,马远的剑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随着的就是更多的咣当声打破了这里暂时出现的宁静。

    “我错了!我们错了!”马远低声忏悔,“我们一直以为能吃得好穿得好就是生活;能让人家怕我们就很威风;打得过别人就是英雄好汉,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和身边的人,哎!为何我今天才能明白啊?我们这些人其实死了也是活该——你们动手吧!”

    然而大漠孤烟直却是让泰安帮帮众为这一百多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你们走吧!”中年汉子平静的说。

    “为什么?”有几分马邵坤相貌的青年不解的望着安冉和大漠孤烟直,“你们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么?”

    “怕,但你们又不是老虎。”大漠孤烟直道。

    “也是,”马远艰难的站起身自嘲的笑了笑,“否则便不会在这黄土坝子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合便被你们给轻松击败。哎!走吧!走吧!人家放了我们一马还留在这里丢入现眼么?”失落的青年带着手下们说道。

    一堆残兵败将相互搀扶着从泰安帮的人堆里走出,没有人上前阻拦他们只是看着这些头发蓬松,甲胄破烂的失败者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马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不是一头猛虎?还有、有没有想过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一头猛虎?“看着颓废青年的背影安冉问。

    “为什么?“这个颓废的青年听见安冉的话后明显愣在原地。

    “一个人在春风得意时往往不太喜欢思考自己的言行,你们以前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你们觉得舒服,舒服会使人沉迷,痛苦才会让人成长。倘若这些话我在咱们开打之前对你讲,恐怕你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因为那个时候你要和我比的是拳头,而不是听道理。“

    “确实,我们要是开始就听听你的道理,这地上恐怕也不会躺这么多人。“马远苦笑道。

    “这就是代价,“安冉看着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马公子啊!这怀桃县才多大啊?值得你和令尊称王称霸么?当然你们拳头够硬,人家在试图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上去就给一耳光让他们闭嘴,但如果遇见拳头比你们硬的呢?你们想讲道理人家给你们一拳打得你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是不是不服?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屈?是不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然后希望有一天这个欺负自己的人受到应有的报应,所以你看远处那些外观的百姓就是这么想的。但倘若,你们在怀桃县的所作所为是善意的,真心的为了保护一方百姓呢?恐怕今天他们就不是远处的围观者了,而是和你们站在一起驱赶我们这些冒险者的参与者。什么是虎?整个怀桃县的人和你站在一起众志成城就是虎,而将来你要怎么成为虎,就是怎么想办法让更多的人和你站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樊云天突然跳了出来:“安然哥你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阻。”

    突然原本要离开一脸颓废的NPC青年似乎找到了某种力量,他挣扎开手下的搀扶,歪歪扭扭的走到了安冉的身前砰地一声单腿跪在地上。

    “马远感谢先生救命之恩!”青年躬着脑袋抱拳道:“先生如若不弃,马远愿鞍前马后从此追随。”

    “所以马远啦!”安冉轻轻的扶起这个已经满脸是泪水的青年,“咱们在出拳之前最好要想清楚,我这一拳究竟该不该出呢?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是不是应该俯首听听别人的道理呢?拳向恶处出心向善处使,这才是咱们为什么而活的理由啊!”

    安冉的这一席话,让在场的很多玩家和NPC动容,当然也有不少的玩家心里在暗自好笑:“这他妈真的是疯了,你玩儿个游戏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于是有人问:“照安然老大这么说,咱们以后杀怪练级是不是也得先问问对错?然后那些山贼、土匪、精媚、鬼怪、放弃抵抗,咱们是不是就转身离开,放他们一马,级也不练了装备也不打了?  那这个游戏玩儿得累也不累?还有没有意思?”

    说实话这话是问得相当不给面子的,但恐怕人群中很多人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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