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我力能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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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唐家相隔两坊的钦天监,已经是第五个夜彻夜无眠。

    虽说观天时、推星历大多在晚上,钦天监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夜猫子,却也从没这样熬过夜。

    满院摆满了小方桌,自汉武帝制《太初历》以来,千余年间,所有详细记载的星象记录通通呈于桌上,一本一本的对照。

    一排绿衣小吏熬不住了,睡倒了一片。天凉,个个睡得缩手缩脚的,被同僚拉着起来回屋去睡。

    只有袁监正身边的几个小道士还撑着精神。这些少年牙牙学语时便入了道门,半只脚踩在俗世与方外的门槛上,心静,自然沉得住气。

    袁监正高坐观星台,手里端着七政四余赤黄道角盘,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象。

    巨大的浑象仪盘踞着,占了半个钟楼顶,上边几十条纵横的铜轨隐隐泛金,赤道横带浑天之腹,又有二十八星宿成金球,悬在各自的轨道上。

    几个小道士飞快移动,按着天上的星象拨动铜球,布列星图。

    刚刚昏头大睡的小吏又没睡意了,仰头看着监正大人,隐隐有些担忧。

    从九月十一当夜始,那个从南市瓦子里冒出来的狐狸妖教,其教众满京城逃窜,“三劫降世,辰星隐没,荧惑守心,白虹贯日”的谶讳也随之传了出来。

    自那日起,钦天监便昼夜轮替着观天象了。

    谶讳之说,民间百姓当童谣唱着玩,钦天监却不能不当回事。

    辰星属水,最靠近太阳,此乃相星,相星隐没,意为圣人身边不出良臣。

    荧惑属火,是灾星,荧惑守心宿,覆于天子明堂,亦是灾厄。《天官书》中称荧惑星指“勃乱,残贼、疾、丧、饥、兵”。

    此时落于北方,饥荒和兵祸必有其一。

    而白虹贯日更了不得,太阳为君王之象啊,帝日周遭笼罩一圈白环,是臣下欺上瞒下,叫君王闭目塞听。而白虹贯穿太阳,更隐隐有臣下弑君之兆。

    盛世,如何会三灾凑齐?最关键的是,监正大人竟算不出……

    妖教“三劫降世”的谶讳传出的那夜,袁监正就推演过一遍了,天象并无异样,钦天监只当是妖教借谶谣生事。

    直至九月廿八,辰星隐没之象出现了——今夜寅时三刻,荧惑守心之象也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妖教背后,必定有比监正更精通天时的大能啊!

    自西晋起,民间禁星气谶纬之学,夜里看星星看月亮的没准是有情人,也没准是爹妈教娃娃认北斗星——可夜观天象、掐卜天时却是大忌。

    天人感应之机,治忽存亡之候,百姓窥测天机,岂不是犯皇上忌讳?

    民间懂点星象皮毛的道士,多是野路子出身,正统的星占,唯袁、李两家,一个钦天监令代代相传,儿子接祖宗,孙子接父亲,三代以后一轮换,几乎成了袁、李两家世袭的。

    妖教背后是什么人物,竟能比袁监正算得还快还准?

    几个小吏忧心忡忡,不知这月送入宫的星帖该如何写,如何写,皇上才能看进眼里,记进心里。

    恶兆已现,皇上需得仁厚爱民,察纳雅言,才能拨乱反正啊……

    小吏们在底下胡思乱想,袁监正高坐观星台,灰袍鼓风,似要御风而去。

    他眉心一道纵纹愈深,掐来算去,始终算不出前因。最后拿过了两道异人八字,唐荼荼和江凛的真实名姓、来龙去脉,赫然写在上头。

    当初二殿下录此二人案,袁监正不闻不问;二殿下销去此二人案,袁监正也无动于衷。

    星占卦师行走在阴阳交界,不碰万事因果。要是有人问起因缘,他坦言相告,没人问,他就闭着眼睛只作不知。

    可动摇国本的事,总得算明白。

    袁监正便从二人落地的时机开始,一点一点重新推演,在万年历上重新合他们的命盘。

    他眼神似透过两侧的铜火台,看破虚空,地上所有道童、小吏身上都似牵连起密密麻麻的线,续成一张巨大的网,全入他眼。

    正东方向的星空隐隐拢上阴霾,那是王朝气象。没有一个王朝能辉煌过三百年,袁监正自小看着它,观测这片星空能绚烂多久。

    五十余载弹指而过,他从垂髫小儿变成老朽,站上了这座高台。

    而自十年前起,这片星空就隐隐拢上了雾。

    底下的小吏大抵是眼花了,倏忽间,好像看见监正额心那道竖纹隐隐挣了开。

    而隐没的相星旁,突然亮起了一颗星星,几乎要小范围地劈开星夜,透出耀眼的十字芒,与东边晦暗的星空遥遥相对。

    传闻异人携国之重器而来,会掀开时代腐旧的秩序公理。

    有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出世了……

    袁监正双手搭在膝头上,十指飞快掐算。

    见龙在野。

    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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