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我力能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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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抵是盛朝承平二十年以来,响起的第一声炮响。

    吴守将被剐了一千三百刀,头一个送进了焚尸炉。

    战场上的尸骸收殓总是难的,永远数不够人数,凑不齐尸体,四肢齐全的,也总是叫不出姓名。

    一时间三军寂默。

    做了十年边兵,打了头一场仗,炮火炸在眼里时,把每个兵心里“我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妄想炸了个干净。

    几乎是一日的工夫,军中流行起往背上炮烙名字,但炮烙容易留下溃烂伤,疽毒都能要了命,军中是明令禁止的。

    小兵藏在火房里烙字,孙知坚发现了,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而城外征调了所有的民田,接连三日,炮响不停,把城墙向北二里的所有地土炸翻了好几层,放眼望去,看不着一片见绿的草地。

    火器营几千人每天轮替着练炮,白天与夜晚接上。

    全军被这十二个时辰不停的炮响声震得耳朵嗡嗡,张嘴想嘀咕“这不放空炮么”,又被将领严肃的面容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没人敢怪责到二殿下身上,只好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侥幸带了一身伤回来的葛规表,像少了一截舌头,话也不说了。将领们全拦着他不让喝酒,他却也像是醉了,伏在桌上哭得接不上气。

    暖帐中那一群大老粗借着酒兴背诗之时,晏少昰早早离了席,回了自己房中。

    他褪下甲,洗净手脸,坐在窗下给唐荼荼写信。

    那些炮火与血腥的事,他不想与她说,又不知道该与谁说,到底还是写了。

    避过伤亡不提,又略过了凌迟酷刑,留下的,就只剩寥寥几句,“军中将领可恶,而我督查不严”了。写来写去,更像一封罪己书。

    他觉得不合宜,再删删减减的,反倒违心。

    于是提笔往下写。

    ——他们的主帅蒙哥,果然是个人物。头天元军被火炮炸了个人仰马翻,隔日,换成了假人来试,他们趁夜在草原上堆跺出骑军样式,又往草人里填塞红布,被火炮轰碎之后,远远望去腥红一片,与活人一般无二。

    ——要是没有你那千里眼,必然看不出其中蹊跷。

    ——饶是看出了蹊跷,却也得将计就计,不然又要暴露了咱们有千里眼。

    ——又隔一日,草人离远了半里。

    ——他们在试火炮的射距。

    ……

    书信一路走暗驿,各地探子扎根极深,退一万步说,哪怕北元真的凑齐天时地利人和,真的踏平了京畿,他的信路也能保住。

    晏少昰毫无顾忌,什么也敢往上写,光军情写了两页。

    写完,坐在灯下逐字逐行看了一遍,自己理清思路。这才取了第三张信纸,写点她会觉得有意思的。

    ——工部送来的万里眼,可以观星,架在高台上,往上看,苍穹浩瀚,星波万里。

    ——你要是在,合该来看看。

    草原淹没在皎洁的月光里,饿了几日的牛羊小心翼翼地踩进去,像披了一身流萤。

    那些血与火隔了几道山,隔了几条川,战事传不到天津去。

    县城的邸报总是慢的——唐荼荼每天去报篓睄一眼,居然看到了“各国使节团离京”的旧闻。

    那都是俩月前的事儿了。

    “这破地儿……”叶先生也没见过这阵仗,啐了一声,寻思俩月内不用看报纸了。

    唐荼荼把旧闻朗读了一遍,权当认字。

    记得在京城时,直隶地的新闻总是两日内就见了报;再远的地方要慢一些,湖广黔琼几地在南直隶辖下,传报也快,一路经由运河和快马周转,事出五日内必须送到皇上眼前。

    八百里加急,跑死马也得送进京。

    而县衙,送来的邸报不定点,有时早上送,有时晚上送,更多的时候攒两三天的报纸一起送,还不是活字本,是手写缮抄本。

    虽说抄录的人挺认真,里边没有错字漏字吧,但新闻这东西,多倒一遍手总是心里不踏实。

    毕竟邸报都是给官员看的报纸,像后世的机关内参,用来领会精神的,万一谁怀着点什么鬼心眼,专门篡改点重要内容,底下就得出一连串的事儿。

    “县里没有官书局吗?”

    唐荼荼问。

    “啥?”赵府的厨嬷嬷随口支应了一声,心压根不在这上头,两眼直盯着她的手。

    “姑娘汆丸子不能太使劲,你这汆出来的丸子就不弹牙了。”

    唐荼荼默默放下圆勺,把手上黏糊糊的鸡肉蓉洗掉。

    旁边的帮厨家里有念书的孩子,听懂她问什么了,笑着说:“姑娘到底是京城来的,咱这地方哪有官书局?正儿八经的官刻坊就一家,离得倒也不远,就在津湾口,挨着漕司府呢。”

    那倒确实不算远,三十里地吧。

    “汤好了!”

    唐荼荼往锅上盖了个盖儿,垫了两块湿布子防烫手,跟唐大虎一人一边抬着锅就走。

    身后嬷嬷丫鬟“哎哎”叫了两声,又不知道说什么,连连叮嘱“姑娘慢点慢点”,拿了一摞碗筷连忙跟上去,在后头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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